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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卷 不如归去（三）
静谧的夜宫王城中，带甲士兵也放轻了脚步怕打扰宫中之主，谁都不知道，有一条通体黝黑的小蛇，轻轻窜入阿房宫。
阿房宫是始皇专用寝宫，也时常在此处理公务，所以无时无刻不重兵把守，要想从此进入行刺，难度一如登天。
赵高跪坐在高阶之下，他身后趴跪着个稚童，背上放着熏香托盘，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，直到高阶上的人放下了笔，赵高才赶紧呈上白锦。
嬴政擦拭过手起身，赵高轻声询问：“陛下今夜还寝在阿房宫？”
嬴政看了看案上卷宗，抬手让熏香上阶，离他近一点。
寻常贵族食用丹药滋补，阴阳家却每日向嬴政供上极品丹药焚香，所以嬴政面目清俊，虽多年征战杀伐却从不见老态，他仿若是个天生而来的统治者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，他什么时候会被召回天庭，结束这凡人皮囊。
“赵高，你看看，这些人想要什么？”
赵高连忙跪地，“陛下折煞奴才了，奴才长这么大，连数都数不齐，这……这字，就更加不认识了。”
嬴政笑一声，抬步下了高台，阿房宫极大，数丈高的红帐随风而动，众人跟着嬴政缓缓进了内殿，夜蝉声中，高处不胜寒的孤风，便从四面八方席来。
但嬴政从不怕这些，赵高伺候着他躺下，所有人都退了出去，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慢慢回荡在空寂的大殿，嬴政心中才有些踏实。
这是今夜，注定多梦。
浑身沥血的战马脱开了缰绳，嬴政被狠狠的甩了下去，他立即提剑翻身而起，警惕的看着四周，他不知道这是哪里，但从四面八方而来杀意几乎压的他无法呼吸。
“政儿……政儿……放下你的剑！放下你的剑！你要做什么！”
“谁？！大胆！”
嬴政周身全是齐腰的草，突然脚下变成了泥沼，让他寸步难行，仿若有无数双手，要将他拖下去，拖到泥沼，拖进地狱。
不！我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古第一帝！怎么会下地狱！
他挥剑疯狂的削砍草丛，一低头，却见无数张脸，从地面浮了起来。
披头散发满脸污秽的母亲，一脸青紫中毒之症的吕相，紧闭双眼悲痛欲绝的阿房，满脸怨恨的阿若公主……
嬴政的剑再也看不下去，瞬间这些人面便从泥沼中蜿蜒而上，带着像蛞蝓一半的后身，缠着他的双脚双腿蜿蜒而上。
嬴政心中大骇，忙抬腿急退，却一下子撞在了什么人的身上，他连忙转身，却见自己靠在了阿房宫殿的柱子上，一干奴才跪趴在地上，惶恐的问他：“您怎么了陛下？”
对，我是这天下之主，怎会怕这些已死之人。
他甩袖进了内殿，阿房宫内红帐翻飞，赵高伺候他睡下，嬴政特意安顿，“勿要熄灯！”
受了惊吓，入梦很容易，不消半刻，便有一匹垂死的老马，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，它双眼含泪，张嘴却说话了，“政儿，为何不要我进咸阳城？我是你的母亲，你为何不要我了？你不要你的娘亲了吗？”
白马口呕黑血，突然嘶叫着朝他扑了过来，嬴政大叫一声，便坐了起来。
赵高连忙放下手中墨条，“陛下？”
跪趴在地上背着熏香的小奴被他吓得一抖，香炉掉了，香灰撒了一地，赵高连忙训斥他，声音尖利难听，嬴政身心俱疲，挥手让人把小奴拖出去。
赵高扶着他进了内殿，阿房宫内红帐漫天，又是一夜多梦。
嬴政手持断剑，站在一望无际的狂野之上，远处一个穿着大氅的人手持鲨齿剑，烈风卷过他的衣角猎猎作响。
“你是谁？”
“鬼谷卫庄！”
瞬间血色漫天而过，整个世界如同浸了鲜血通红一片，嬴政连忙握紧手中剑，才发现对面的人杀气浓烈，似要与他决一生死。
卫庄是谁？
嬴政来不及细想，那把鲨齿已经卷带着烈风席面而来，卫庄杀气很重，却不及嬴政屠杀百万生灵的暴虐，两把剑相撞的瞬间火星四溅，嬴政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，俩人已经退开几尺开外。
而卫庄的虎口，已经因为巨大的剑气崩裂流血。
“你杀不了我。”嬴政看着眼前满头银丝的男人。
卫庄笑而不语，“我杀不了你，却能提前带你领略地狱的滋味。”
语毕，两人又厮杀在了一起，沾染过数百万人献血的天问在风中嘶吼，鲨齿剑逐渐有了颓势，嬴政大笑一声劈手而下，卫庄抵不过他巨大的剑气，瞬间单膝跪地，抬手用剑死死抵住天问，生死即在一线。
卫庄抬眼看着眼中已露蔑视的嬴政，他嗤笑一声，突然松手放开了鲨齿！
嬴政压下天问几乎用尽全力，突然下方卸了力，嬴政瞬间就扑了下去，只见鲨齿剑深深的砍入卫庄的肩膀，所有的动作几乎发生在一瞬间，一只小小的黑蛇从卫庄胸口窜了出去，一口咬在了嬴政的脖子上！
正中动脉。
“啊！！！！”
“陛下？陛下您怎么了？！”
嬴政全身沥水，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，但那股压在他胸口的死气却再也出不去了，赵高扶着嬴政起身，嬴政一把从枕下抽出剑，在胳膊上狠狠一割！
献血如注，刺痛也随之而来，嬴政沉声吩咐赵高：“去！问问东皇，我的丹药炼好了没有！”
夜风卷过，宫城外的一间客栈里，榻上人已经晕死了过去，肩上献血入住，赤练忍着泪死命的按住卫庄的肩膀，不消半刻白凤卷着落叶从窗户冲了进来，一粒小丹喂到了卫庄的嘴里。
过了半晌，卫庄悠悠转醒，看着一脸担忧的众人问，“刘季呢？”
“就在门外！”
“叫他进来。”卫庄捂着肩膀坐了起来，刘季应声赶紧进屋，看到卫庄可怖的伤口连忙双手推胸做了个礼，“卫庄兄，辛苦！”
卫庄脸上血色尽失，只觉得头晕目眩，“我已做完，以后你们如何，在于我卫庄没有关系！”
刘季应声，“卫庄兄此次出手本就讲的是情义，公子绝不会再于你多做牵扯，只是卫庄兄伤势过重，不宜走动，这流放庭是专为你准备的，你尽可放心休息。”
卫庄点头，想起这几日这些人的谋划，还能感觉到背后寒毛树立，从没想过，居然可梦中杀人，这些阴阳术者，难不成已经超越鬼神，变成妖孽了？
嬴政的梦魇症并非天生，而是人为。
三个月前，赵高已经受命提了一个稚童进殿充做背香小奴，熏香本身并无大碍，因为熏香每日有十四道工序要走，断然不会出差错。
只是这背香小奴从生下来就服用‘佘水丸’，佘水丸可改人呼吸脉门，服用某种药物之后，药物会随这人的呼吸扩散而出，这药混合嬴政日常用来延年益寿的熏香，便叫人不分梦境现实。
而阴阳术者又可操控梦境，将俩个同时中毒的人控入同一梦境，庄生晓梦，梦境现实便再也分不清楚，谁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。
等到所有人退出去，卫庄躺在榻上，伸手轻轻按了按伤口，确实很疼，但他还是忍不住一再的按，反复的确认，自己的确已经回来了，而不是重复着的，荒谬而可怖的梦。
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。
他下半shen全都浸泡在水中，双手被钉死在墙上，一个看不清颜面的人不停的挥舞着鞭子，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。
奇怪的是，他却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，皮肤绽裂的声音，血液飞溅的声音，还有一个人颤抖的吐纳声。
卫庄僵硬的转过头，看见一个人吊在他旁边，全身已经溃烂，一个铁环穿过他的锁骨，铁链上穿着个链条，歪歪扭扭的伸到了他的脖子下面。
卫庄一动，居然将他们的锁骨也串在了一起，真是恶趣味。
刘季说，这梦靥之术会勾出人内心最恐惧的东西，难自己也怕死不成？
卫庄艰难的抬起头，看到一个身穿玄衣华服的人懒懒散散的坐在牢笼外的椅子上，苍白的脸上满是戏谑，他走近卫庄用冰冷无比的手指勾起卫庄的下巴，口吐寒气，“说吧，韩非把玉蝉放在那里了！”
玉蝉？原来血衣候寻的是这个。
卫庄不能言语，血衣候气极反笑，倒不再折磨卫庄，而是命人将卫庄身边的人取下来，“卫庄啊卫庄，人都说鬼谷弟子神通广大，只是不知道，面对生死，你们是不是也能神通！”
被扔在地上的人被拉扯着抬起来，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，分明是……
盖聂？！
卫庄一怔，瞬间脑子里面如同灌进岩浆，血衣候的笑声像一根根钢钉，打进他的大脑，心脏，四肢百骸，那张带血的脸居然对着他在笑？
胸下的水一下子漫延上来，冲进他的口鼻肺腑，整个世界都掉入了一种叫人窒息的尖锐的疼痛当中，从□□到灵魂。
隐约间，听到有人轻声在他的耳边叹了一口气，“小庄……忘了罢……忘了所有的一切，不论多久，我还是等你……”
一口浊气瞬间冲入肺腑，卫庄猛的坐了起来，全身像是被水淋了一般，他一把抓住胸口，那里的灼烧感还那么清楚，卫庄一把扣住肩膀的伤口大口大口的喘气，那张带血微笑的脸再也挥散不去。
他嗓子干涩几近撕裂，唤了两声都发不出一点声音，只好颤抖着下床，却不料打翻了茶水杯，门外守着的赤练和白凤连忙进来，“大人！怎么起来了？！”
卫庄一把抓住白凤，“叫麟儿回来！我们现在就去会稽山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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