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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国国历一百四十年，十二月三十，除夕。
关于这一日，《魏史·国史》中记录的并不多，只是一个普通的除夕，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日，魏宣帝驾崩，九子姜琰登基，太子姜瑁处死。
我们魏国的故事，就从这天开始讲起。
魏国到了晚上就开始下起雨来，魏国四季无雪，到了冬天时常下雨，冷意透过衣裳渗到骨头里，添多少件衣服都无济于事。
姜瑁瞧着天愈发沉了，掐了烛火，里衣外裹了件大氅倚在门前看雨。
“殿下，”贺鸠掌着灯过来，“天儿冷，您怎么出来了？”
“魏国有许久没下过雨了，”姜瑁笑了笑，“这个冬以来，还是第一次见雨。”
“梁越两国雪是下起来了，估计着影响到魏国来了。”姜瑁顺着贺鸠进了屋子，贺鸠重新燃了蜡烛，屋里头一派通明。桌案上几张宣纸，贺鸠摊开来看，是魏宫的详细图纸，还有禁卫军的巡逻岗，都标的清清楚楚。
“您这是…”
姜瑁搓搓手：“父皇已经五天没上早朝了，昨日丞相和刘将军都进了宫，这意味着什么，不是显而易见么。”
贺鸠叹息：“是有言说皇帝驾崩的消息，只不过不清虚实。”
“十有八.九是真的，”姜瑁合眼，“姜琰呢？”
“还是没有进宫去。”
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，姜琰沉得住气，本宫也沉得住。”
姜琰原本已经睡下了。
外头的雨声愈发大，砸在青石板上，溅出一朵朵水花，生生把姜琰吵醒了。
“华阳公主呢？”姜琰穿戴整齐，房里的烛火忽灭忽亮，秦子觉低着头给他系好腰带：“已经睡下了。”
姜琰应下一声，今天已经是除夕了，过了今天夜里，就是新的一年。
姜贞岁养的白鸽翅膀带雨，在姜琰床边来回蹦哒，姜琰移步过去，白鸽脚边绑了个小信筒，里面塞着一幅画，很小的一张，画的是一支梅花。
开放的梅花。
姜琰看着画一愣神，手里的画被顺着风吹进来的雨水打湿，晕染开来。姜琰把手骤然收紧，手心里的画拧作一团：“去叫醒她。”
秦子觉知道姜琰说的“她”指的是姜贞岁，诺了一声。转身出去，心里头开始掂量起什么来，以前九皇子对华阳公主很是护着，甚至宫里头传言，九皇子对华阳公主有不伦之心，只不过这情况从五年前开始就淡了很多。
五年前，姜瑁得封太子，姜琰迁出宫独自立府。可能是因为谣言所致，可能是因为姜琰迁府，反正二人的联系愈发淡了，这情况直到两年前才好起来。
以前姜琰刚立府时，姜贞岁从来不来九皇子府。两年前姜贞岁祈福路上出了意外，大病一场，险些丢了性命，姜琰这才和姜贞岁关系缓和起来。
秦子觉去到华阳阁，姜贞岁身旁的丫头已经醒了，见到他还有几分惊奇：“您是来找公主的么？”
“公主可醒了？”
“这才刚睡下没有一个时辰呢，”侍女满目愁绪，“入了夜就说心慌，刚刚好不容易哄着睡了。”
“九皇子要见公主。”
那侍女往里头看了一眼：“您不如将这事儿传报九殿下一声儿？奴婢试着叫叫公主，只不过公主好不容易才睡下，奴婢实在不太忍心。”
秦子觉脸上几分尴尬，想着这侍女说的话也在理，对于九皇子来说，姜贞岁有多特别他自然知道，五年前为什么突然对姜贞岁冷淡他也知道，这个情形，姜琰肯定是舍不得叫醒姜贞岁的。
“不必了，”屋里头传来一声，“本宫已经醒了。”
“那秦总管稍等，”侍女朝他行礼，“奴婢去给公主梳洗。”
“好。”
秦子觉没有带伞，这雨不算小，他斟酌了一下，站去了屋檐下。风里夹雨，冷意从领口袖口钻进去，秦子觉不禁打了个冷战。
姜贞岁其实早就听见动静了，她一直觉得心慌，睡下也不安稳，故而秦子觉刚开口她就听见了。
五更天不到，她刚换好衣裳，看见白鸽在秦子觉肩头跳。她收拢了五指：“秦总管。”
“公主。”秦子觉向她行礼，“九皇子有事找您。”
“这白鸽怎么在您这儿？”
秦子觉肩膀一僵，肩上的白鸽也不动了，提溜着圆眼睛四处看。
“贪食。”
姜贞岁掩唇轻笑：“难为秦总管照顾这个贪食的了。”
“奴才的职责所在——您请。”
姜贞岁让侍女将白鸽关起来，那侍女应下，见人走远了，将白鸽关进去。笼子里一共五只白鸽，如今多了一只，侍女瞧着四下无人，捉了一只出来，朝着反方向放飞了。
“这天还没亮，觉都不让我睡了？”姜贞岁跟姜琰打趣，姜琰面无表情，语气淡淡：“今日。”
姜贞岁身子一颤，也不知道是冻着了还是什么，她取下大氅的帽子，帽子上带着水珠，领口的狐毛上也挂着雨水：“太子…知道吗？”
“就快知道了，”姜琰替她理了耳边碎发，“你要他生还是死，都简单的很。”
“我怎么选，你都不会怨我么？”姜贞岁的手很凉，姜琰蹙眉，拉过她的手攥在手心。
“不怨。”
“要他死。”姜贞岁眼里划过什么，姜琰没有抓到，也没有深究，他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：“好。”
梁国国宴剑拔弩张，魏国国宴则是人心惶惶。这一天他们失去了先帝，魏国丞相和刘将军拿着先帝遗诏宣告，皇九子姜琰继承皇位，原太子姜瑁德行有失，无天子之仪。
姜琰随手扔出一堆姜瑁为太子期间，结党营私，欲图造反的证据，将姜瑁下狱，登基大典之后问斩。
礼部像是早就知道消息一样，登基大典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，九子登基是民心所向，又赶上新年，举国同庆。
姜瑁在国宴之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，只是淡然的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。
姜贞岁喝着果茶，目光一直在往姜瑁那边递。姜瑁已经看到这个结局了，他淡然处之，倒让姜贞岁心里有些不舒坦。
邵媛有几个月不在梁国，回来了，身边还多了个人，有消息灵通的，眼里带着轻蔑看着商濯。
“本宫寻思是谁呢，”说话的是梁帝七女锦华公主，“这不是明惠郡主么？”
“见过七公主。”邵媛说着问安的话，却丝毫没有动作，说是请安，也就是一个眼神过去。
“明惠郡主去了趟越国，开始在梁国摆起公主架子来了？”锦华冷笑。
“那明惠的只能说是照猫画虎，锦华公主这个气势，明惠是没学到半分的。”
锦华等她一眼，刚要说话又被邵媛截去话头：“公主不愧‘锦华’二字，锦衣华服有了，唯独没有脑子。”
“邵媛！”锦华怒喝，“你一个外姓郡主，对本宫出言不逊，该当何罪！去了趟越国带了条狗回来，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吗？”
邵媛和赵锦华本就积怨颇深，如今赵锦华把商濯骂了进去，邵媛一横眉：“难为锦华公主这么些年，大字不识几个，还分的清东西南北，本郡主一定好好跟皇伯父夸夸公主的恩师。”
赵锦华的外祖是太傅，宫里头皇子公主都要从他手底下学东西，赵锦华也不例外。
赵锦华的弟弟四皇子出生时，母妃郑德妃大出血而亡，郑太傅并不喜欢这个外孙女，也不喜欢这个外孙，学业之上对他二人更是严厉。
总而言之，赵锦华很怕自己的外祖，这是她唯一惧怕的东西。
“还有，公主的眼睛若是分不清人和狗，不如照照铜镜，好好辨别自己和人有什么不一样！”
邵媛说完，还特地给人行礼，端着架子走了。商濯多看了一眼赵锦华，把心里的不和谐感压下去，邵媛鼓起腮帮子：“我帮你你还看她？”
“你和她关系一直这么差吗？”商濯好奇道。
邵媛指尖抖了一下，商濯好像没注意，邵媛道：“也不是，五岁之前我们关系还算得上亲密。”
五岁前，皇爷爷还没有驾崩，赵宁安还没有登基为帝的时候。那时候她和赵锦华的关系的确不错，后来呢？后来她不太记得了。
商濯抓住那一丝异样感，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。
国宴正式开始前，皇室子弟可以先行入宫歇脚，时辰一到，男子与皇帝同行，女子与皇后同行，分成两个宫殿同时举行宴会。
赵宁怀和邵姝去歇息了，邵姝有孕，赵宁怀担忧她，一早就丢下邵媛和商濯了。
邵媛本想带商濯在梁宫转转，结果何榇迎面而来：“奴才见过公主。奴才奉皇上口谕，请商公子一见。”
邵媛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半步，做保护姿态：“现在？”
“是的，还请郡主行个方便。”
“好。”回答的是商濯。
他从邵媛身后横跨出来一步，半个身子挡住了邵媛的视线：“请公公带路。”
邵媛没拦。商濯和她回梁国，势必是要和梁帝见上一面的，是早是晚，商濯也早就做好了准备。
邵媛没拦，不代表她不担心，商濯塞给她一个玉佩，只是轻轻颔首，就由何榇领着路去见了梁帝。
暮色渐沉，国宴也到了开席的时辰。直到开席之前，邵媛都没见到商濯。
邵姝和邵媛同桌，坐在梁后下首。按理来说，皇后下首应该是贵妃一列，但梁帝除了皇后之外，一个高位嫔妃都无，最高的也就是嫔位起。
原先是有的，赵锦华的母妃郑德妃就是高位嫔妃，只不过郑德妃没了以后，梁帝也也没再提了人上来。
邵媛对桌就是赵锦华。
赵锦华外祖是太傅，母妃又是德妃，如今又养在皇后膝下，是梁帝最得宠的女儿。
梁后亲生只有一子无女，所以把养女赵锦华当成亲生女来看，也算是嫡公主了。
皇后虽然觉得赵锦华和邵媛之前□□味甚浓，却恍若未闻，面色如常的和殿下的人嘘寒问暖。
商濯是和梁帝一起入的殿，朝中大臣时刻盯着皇帝和睿王之间的风吹草动，睿王府的明惠郡主带回来一个越国人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。
但是万万没想到，这位刚刚摆脱商家罪名的商家之子，居然这么快就得了梁帝的恩宠，居然和梁帝一起入殿！
赵宁怀见了，想起商濯下棋时和他说的话来，眯起眼打量起商濯来。
“魏帝驾崩，新帝登基，梁帝原本应该是要世子作为使臣出使魏国。只不过事发突然，世子留在越国。可梁帝要将这差事丢给睿王府，那有一个最好的人选，就是我。
他不可能请您出使魏国，也不可能请郡主出使魏国，可他想拿捏睿王府，就不得不出此下策。为了能更好的拿捏住睿王府，恐怕他会给我和郡主赐婚。”
“今日宴会开始之前，朕有一件喜事要说。”梁帝脸上带笑，“朕感闻商家公子遭遇，也感闻他和明惠郡主的感情。明惠到了适婚年纪，尚无良配，商濯有能有才，朕今日在此封商濯为二品渊郡王，将明惠郡主赐婚给渊郡王。”
赵宁怀给自己酌了杯酒，小呷一口，酒的辛辣感在喉咙里翻滚，暖乎乎地顺着食道滑到胃里。
赵宁安的举动和商濯猜的分毫不差。
赵宁安此话一出，下面的大臣还不敢出声附和。明惠郡主可是睿王的女儿，说赐婚就赐婚，要是别人当然就认了，可是那可是当年名震天下的睿王！现在对四国依旧影响颇深的赵宁怀！
大臣不见睿王发声，心里头愈发忐忑，赵宁安瞥他一眼：“睿王以为如何？”
大臣们的眼神顺着去看赵宁怀，只见赵宁怀放下手中的酒杯，淡然吐出两个字：“甚好。”
大臣们听了“甚好”两个字，瞬间放松下来，恭维声四起，赵宁安还特地为商濯另布一桌，好巧不巧的和郑太傅对面。
商濯想了想今天的赵锦华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几分尴尬。
梁帝的圣旨自然没落下了女眷这边，邵媛听完圣旨，心里有疑，不过也算应了她一个愿望，她一边谢恩接旨，一边看着邵姝脸色变化。
“别傻乐呵了，”邵姝看着自家傻笑的女儿，“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。”
“我不怕，”邵媛正色道，“能和阿濯在一起，我就不怕。”
邵姝隐约觉得看到赵宁怀当年的影子。
“父皇看中的是你梁国嫡子，名震天下睿王的身份，你确定还要娶本宫吗？”
“要。”
“你就不怕以后本宫为了越国做出来什么对梁国不轨的事儿？”
“不怕，只要有你在身边，就不怕。”
邵姝无奈：“父女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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